故人(1 / 1)

白天略有阴霾,隐约雷鸣闪现,范闲一个人孤零零地立在儋州府邸的门前,心里有哀伤,也有欢喜。

他又收了若若的信,却也希望回到前一日留有想象的余地。

安乐公主是故人,也不是,她记得一些事,也不记得很多重要的事。还有一桩在京中不算秘闻的秘闻,那便是她的头疾。这场疾病来得无缘无故,却也总是片刻间消失得无影无踪,恰如安乐本人,按照若若的话来形容,她像是一场美梦,镜中月,水中花,美则美矣,却总让人心生畏惧与惊悸。

这种潜藏于皮囊下的遥远,其实比她本人的光华更引人注目,与她交往久了,会害怕她离去,更害怕她死去。但那也不是一种忧郁至死气阴郁的幽怖之美,她总归是叫人怜惜与有时竟到达悲伤哀婉的地步。这是公主大多数不笑的时刻。她也总是低着头温声与同性的闺秀们说话,玻璃瓷器般砌成的亲切美丽。

若若说坊间称呼公主是冷漠与傲慢的,但她对待她们从不这样。信件里赞美之词溢于言表,范闲看得出来,若若很喜欢她。

——公主或许是个可怜却拥有一颗善心的故人。

她和他不同,范闲冷淡地想,他很喜欢现在,虽然想念与故乡有关的存在,他不会想要回去。

健康对他来说,是天底下最为重要的东西。但公主的话,公主的话,他把“公主”两字嚼了一遍又一遍,蓦然嗤笑。

谁不知道这个公主是个私生子呢?

宫内的所有人都知道,宫外的人也知道,但迫于皇帝或是存着利用的心思,便故作不知。与自己在儋州自由自在相比,被接回皇宫又备受所谓的“宠爱”,真的是一件好事吗?

有些事不用明着说出来,思索之际,老祖母的仆从又给范闲送来了防寒的衣裳,与再一次催促他回去。

心底的郁气散去,他无暇再去想公主,面上是一抹真心的笑容,顺势应了仆从的话,打算去和祖母共用早食。

另一边,裹儿也放下了手中的信件,她是在与范家的小姐回信。接触了几回,她已把若若当做了好友。一个人在宫中总归是寂寞的,自从前几年大哥二哥离了宫殿,她便愈发寡静了。

宫内的确是还有几个兄弟,只是——

她看了一眼面前端正坐姿的太子,心底说不出的疲惫。

三妹,去我那早食吧。

他一板一眼地说话,一只手抚着微烫的茶具,仿佛是对着面前的死物吩咐。

我不想去。

裹儿垂下脸,用细小的声音拒绝。几天前宫内适才发生了一场流血事件,太子的母家几乎被连根拔起,但与此同时,皇帝也近乎残酷地处置了一批对太子之位心生不满的大臣。

谁也摸不准庆帝的想法,众人只是对太子愈发表面恭敬。

瞧着眼前最爱的妹妹厌烦他,太子心里难受,他用力地握了握掌中的茶具,并不惧怕这份炽热。奇怪的嗓音似是在压抑着某种情愫。

裹儿,他低低唤着,不是我,我为他们求情了,父皇并不听我的。

被处置的大臣一家里,有一位年幼的女郎,是那日叶灵儿生日宴上极为爱笑的,和若若探讨红楼时,这孩子总是笑眯了眼,两颊还有浅浅的酒窝。幸福快乐的天真模样,家里人定是很爱她。

——如今却是去了教坊司。

太子仁善吗?他的确求了情,还不止一遍。

只是看着他这张脸,裹儿没有吃饭的欲望。太子知道自己长得像谁,他突然在宽大的袖子下抓住了裹儿的手,两人的面前有覆着白色长布的桌子,与他的衣裳颜色相近,在这之前的四周更有无数浮动的纱帘遮掩。于是他难得大胆了一回。

三妹,去我那早食吧。

我只有你了。

炽热的温度与虚虚握住的力度,太子的确连母家也没了,他被禁止与皇后再见一面,皇帝要他成为真正的“孤家寡人”,裹儿明白这不能怪他。她想起过去几人一起玩耍的场面,虽时有争端,但太子最终还会忍下,他并不像庆帝。

又是长叹气,她稍微回握了下面前可怜的兄长,应下了他的邀约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