她这一世,大约是永远出不了碧坤宫罢。(1 / 3)

元熙十五年,夏末秋初,北境危。

太子推举吏部侍郎魏海,负责调集和押运粮草车马,前往北境增援,并助大将军秦献章戌边,协助督战大将军以下各路兵马。

但魏海督战哀山关时,面对敌军挑衅,竟一时不忿,强令守将出兵迎战大夏西路军,谁知魏海一军竟全军被围,百战不得脱。

八百里加急军报迅驰如流星,皇城谕旨如飞雪般纷纷抵达前线。

前线催粮催兵马,皇令催促秦献章,令其即刻出城增援魏海。

皇城内御前会议接连数十日灯火通明。

皇后每日引领众妃为军机大臣们筹备茶水饮食点心,并号召众妃捐赠金银财物以充军资粮饷;又调派宫内宫外医官医女,送往前线,连日操劳,一时获得朝野纷纷赞誉。

周施施想向皇后姨妈请求离宫的念头提起又放下,又提起又放下,终是等这一段时间忙碌稍歇了。

这一日,她心里盘算了千言万语,便壮起胆子走入了皇后寝殿,发现皇后歪在贵妃榻上浅浅小憩。

皇后历来端庄娴雅,母仪天下,堪为天下妇人表率,所以她甚少在平日里歪在榻上小睡,想想应是这一段时日来劳累所致。

周施施左右顾看无人,平日形影不离的陈尚宫竟也一时不见踪影。

时已秋初微凉,周施施忙走上前去,轻轻拿起一张薄薄的绸毯,盖在皇后身上。

只见皇后峨眉微蹙,似已陷入梦境,颇为不安。

周施施平日畏惧陈嬷嬷,更畏惧这极为生疏的皇后姨妈。

她总觉得,皇后姨妈对她极为生分,根本不愿意看她一眼,若是不小心将眼光落在她身上,必急忙移开去,仿佛她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。

只是这姨妈,不知为何又非要将她养在宫里身旁。

像今日这般近距离靠近她的机会,在这十五年里,竟少之又少。

她不由得轻轻坐在榻下,细细仰看姨妈的脸。

皇后的眉毛眼睛,与自己确有七八分相似,只是那股温柔,端庄的气度,透着数百年名门之女的风范,倒是跟自己大相径庭。

想来,那早已撒手人寰的母亲是皇后姨妈的亲妹,其眉眼也应是如此。

那么,从皇后姨妈的脸上,是不是就能看到七八分娘亲的相貌了?

她贪婪地看着皇后熟睡的面容。

娘亲若是在世,生得也应当是这般美吧?

娘亲若是在世,施施也能这样坐在榻下吗?她就可以看到久违的娘亲了吧?

不知这一时空的娘亲,跟那一时空的娘亲,长得像不像,她也实在是忘记了。

只是,若是离开这皇宫,以后该是永远见不到这像娘亲的面容了吧?

想到这里,周施施低下头,竟然无故生出三分不舍。

皇后在梦魇中又轻轻皱起眉头,睫毛像羽毛一样微微扇动,仿佛梦见了极为悲伤的故事。

“安儿,安儿……”

她在梦中辗转焦灼地呼唤。

周施施突然挺直脊背,像被闪电击中了。

“安儿,安儿……”

她记得这个周施施极小极小的梦境里,那些不知真假的梦里,极深极深的脑海深处,曾经隐藏过一个这样的声音:“安儿,安儿,叫我娘亲。”

“安儿,安儿……”

安儿是谁呢?是谁呢?是呼唤我吗?皇后呼唤的是太子吗?是巧合吗?

“你在做什么?”突然一声压低的怒喝打断了周施施错乱的遐思。

周施施吓得赶紧从榻旁站立起来。

皇后也突然从梦中惊醒了。

两人一齐转头,看见站在门口的陈嬷嬷陈尚宫。

她的眼睛像铁钉一般死死盯住周施施,那眼里有杀气一闪而过。

“我,我,我没做什么,我看到皇后娘娘在这里小憩,我怕她着凉,就……”

“你听到什么了?”

周施施心内一惊,急急忙忙说:“没有听到什么,皇后娘娘在梦中,并没有与我讲话啊!”

“出去!”陈尚宫打断她的话,狠狠向外一指。

周施施惊惧地看看陈尚宫,又看看神情突然恢复得冷漠平淡的皇后姨妈,皇后正将盖在身上的薄绸毯掀开扔到一旁,然后将眼光移往窗外。

那是大胤的最尊贵的,威严不可亲近的皇后。

那是周施施根本没资格靠近的至高无上的主宰。

周施施一时忘了自己所来何求,只低下头,急急忙忙走出了皇后寝殿。

只是那声叹息般的呼唤在背后如影随形:

“安儿,安儿……”

记忆深处仿佛被时光冲刷得失去颜色的呼唤,与今天中午的皇后梦语重合了,一瞬间又跳出来,无比清晰,一遍遍在脑海里震耳欲聋。